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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承無痕傳,至李翰追上段文理與上官無兩人之時。

 

「你……要幹嘛?」儘管上官無擅長壓抑自己的情緒,這句話仍然充滿對死亡的恐懼。

 

李翰獰笑道:「殺人滅口囉,如果你們跑到人多的地方聲張起來,不但女帝的聲望受到波及,我也不方便繼續收集兵源。」

 

「慢著,我可以發誓……啊!」段文理的聲音和生命一同被李翰奪走,一掌貫穿心臟,這是吸取生命力以獲得闇靈之力最直接的方法。李翰一甩手,段文理已被吸成人乾。

 

「換妳了,小丫頭。」李翰向上官無伸手抓去,充滿闇靈之力的手碰到小無的胸口時,她頭上的髮簪突然發出劇烈的銀白色光芒,就如同南宮痕身上的項鍊,發出令李翰不得不撤手的高熱,但是卻不會對上官無造成傷害。

 

李翰正疑惑間,上官無頭上的髮簪突然發生異變,四周的光線被髮簪吸收進去,天上的星光迅速黯淡下來,不到一秒鐘時間,方圓百尺之內的空間已經沒有任何光存在。李翰自成為屍靈王以來,第一次感到恐懼。比自身的闇靈之力還要遠古且浩瀚,深沉的黑暗無邊無際襲來。

 

那就像是自己身為柔順的白兔,卻被丟入關了一頭餓虎的鐵籠,瞪著他的眼光就足以令自己嚇暈。屍靈王感覺到對方只是伸出巨掌摸著他的頭,屍靈王不由自主的雙膝跪地,他仍然戒慎恐懼,終於不由自主的俯伏在地。

 

帶著強烈到令人喘不過氣的威嚴,入耳的卻是清脆動人的少女聲音。

 

你可知罪?

 

屍靈王如實答道:「卑職戮力壯大闇靈之軍團,不知罪在何處,請……請示下。」

 

屍靈王實在不知要如何稱呼『這位』。

 

為本尊效力是功,以眾生之恐懼為樂是過,然功不抵過,尤其玩生弄死是本門首戒,罪無可赦,唯今日本尊成道,你功勞亦不在小,罰你……

 

屍靈王依然俯伏在地,道:「請尊主開恩。」

 

罰你轉生為貓,隨我駕前修行。

 

屍靈王身上的闇靈之力被抽乾,接著被一股化為實質的闇靈之力包圍住,他的形體漸漸縮小,前後不過幾秒鐘時間,已經化形為貓。

 

「喵。」屍靈王已變成一隻毛色烏黑的貓,一隻沒有過去記憶的貓。

 

好了,先去收拾一下吧。

 

星空被黑暗釋放,清風冷月下,一名少女身旁伴著一隻貓,正是上官無與李翰轉世的貓,上官無操縱著闇靈之力埋葬了段文理的屍首,接著在山上找了又找,卻找不到南宮痕,無奈之餘,只好回到九迴村。

 

「小無,妳沒事吧?」軒轅叔叔沒有遭到屍靈軍的毒手,除了南宮痕和上官遙之外就是軒轅和她最熟。

 

「恩。」上官無回收了殘存在屍靈軍身上的闇靈之力,協助軒轅叔叔安撫了倖存的村民,埋葬了罹難者,順便處理屍靈軍的遺骸。

 

「叔叔,相信我,一切的一切都解決了。」上官無的表情仍是冷冷的,但是她盡力擠出一點點笑容。

 

「我知道,妳要出一趟遠門吧?」

 

「是的,有空的話,我會回來陪叔叔。」上官無給了軒轅一個擁抱,隨即離開九迴村,因為仍找不到南宮痕的蹤跡,正躊躇間,黑貓突然叫了一聲:「喵。」

 

尊主,有人來了。

 

來人是一名身穿深紅袍子的青年,他看見上官無神情落寞的坐在山石上。青年道:「請問妳認識南宮痕嗎?」

 

上官無道:「我……是他的未婚妻。」

 

「那妳就是上官無了。」

 

「喵喵!」

 

無禮!尊主的尊諱豈是你能亂叫的!

 

「沒關係。」上官無安撫了黑貓,對青年道:「是的。」

 

青年從懷中拿出一個布囊,攤了開來,裡面有那串日輪項鍊,道:「我受他所託,將這項鍊交給妳。」

 

上官無雙手顫抖著接過項鍊,問道:「那……他呢?」

 

青年道:「很遺憾,他的遺體被闇靈之力侵蝕不堪,於是就地葬了。」

 

這女孩子是什麼人?沈洛年的感知能力一向很強,他感覺面前這個身材嬌小的少女隱含著強大深邃的力量,氣息類似屍靈王,只是更加古老。只是上官無沒有惡意,不然沈洛年也不願接近這種怪物級別的存在。

 

「謝謝,你的名字?」

 

「我叫沈洛年。」

 

上官無凝視著沈洛年,照理說這樣盯著一個人是很無禮的,但是沈洛年卻不會覺得不自在。僅僅是這樣看著,她已知道沈洛年是鳳凰以及一切換靈所獲得的能力。

 

沈洛年道:「妳擁有不凡的力量,妳是誰?」

 

「我是上官無。但是我有另一個身分,闇靈。」

 

果然是這樣。

 

「不用擔心,我們是同伴不是敵人。」上官無微笑著伸出手,沈洛年回握,只覺她的手冰得厲害,除此之外和一般女孩子也無不同。

 

沈洛年問道:「我相信妳,那麼能告訴我妳的目的是什麼嗎?」

 

上官無輕歎。

 

「身為闇靈的使命,我必須去一個地方找,我需要你的幫助。」上官無說著站了起來,沈洛年第一次看到她的表情如此神采煥發。

 

沈洛年問道:「為什麼找我?」

 

「我需要你的時間能力。」上官無笑著。

 

沈洛年聞言一呆,知道自己是鳳凰換靈以及能力,卻不認識沈洛年,未免於理不通。

 

上官無道:「一看就知道了,你的氣息很明顯啊。恩,為什麼需要時間能力嗎?我們要去暝雲界,那裡只有意識而無實體,時間的流速和這裡不同,非常快,如果沒有你操縱時間的能力,等我們回來時間會差很多。」

 

「了解,那我們的身體呢?」

 

小無左手輕輕一劃,闇靈之力化成一個空心球型把兩人包住,道:「這樣應該夠了,接著你把時間放十萬倍。」

 

沈洛年隨即盤膝而坐,凝神致志,將時間放大為十萬倍,此時他已接近鳳凰換靈大成,所以十萬倍對他來說是稀鬆平常,時間能力也能影響周遭的人事物。

 

沈洛年看著上官無,她詠唱道:

 

馳騁宇宙,周遊太虛

 

流浪漂泊的風之精靈啊

 

渡過生死循環的河流

 

你的力量已輾轉聚集在我手中

 

偶然的駐足,在黎明到來之前

 

為我敞開門扉吧!

 

兩人走入那強烈卻不刺眼的光中。暝雲界和現實世界不同,因為沒有實體,沒有空間的概念,可以隨心念移動,上官無抓著沈洛年的手,在一片類似時光隧道的絢麗汪洋中飄蕩著。

 

「先去向我的家人們道別,可以嗎?」

 

「走吧。」

 

心念一動,兩人已與南宮一家人會合,這是因為雙方心念相通的緣故。他們正在等待投胎轉世。沈洛年無意與他們見面,於是待在遠處。

 

「小無!妳變了好多。」南宮痕欣慰的說,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上官無的變化。

 

「阿痕!」上官無緊緊抱著南宮痕,心情激動之下,情不自禁的吻了他的唇。

 

「爸,媽。」上官無與南宮蘊和上官遙一起擁抱,上官遙帶著淚,笑道:「妳終於肯吐露心意了。」

 

「別說了,媽……」上官無潸潸淚下,待心情平復,又道:「我是來向你們道別的。」

 

「我們知道,因為妳和我們這些逝者不同,妳身上有很強的光。」南宮蘊淡淡的說。

 

各人無言以對,許久,南宮蘊和上官遙的魂魄攜著手,漸漸失去光芒,終於消失不見。

 

「我也要走了,小無妳好好保重。」南宮痕說。

 

「我決定改名為上官無痕,把夫君永遠放在心頭。」雖然以上官無痕的力量,可以強行讓南宮痕再留久一點,但是她選擇放手,放手不是遺忘,不是灰心喪志,而是讓雙方的生命互相昇華,在上官無痕仍活著的日子裡,南宮痕就不曾離開過。

 

上官無痕哭紅著眼,回到沈洛年身邊,道:「讓你見笑了。」

 

「不,妳們的愛情很偉大,請讓我祝福你們。」沈洛年正色道。在和懷真交往的過程中,沈洛年也隱隱約約體會到這個道理,只沒有上官無痕這麼深刻,畢竟懷真只是閉關,不是永遠離別。

 

愛情不會因為生命消逝而消逝。

 

「謝謝,我這一生從來沒有這麼幸福過,今後亦是如此。」

 

年幼無親的她,在上官遙身上得到母愛,與南宮痕初嘗兩小無猜的愛情,卻旋即被屍靈王暴虐的奪走一切。上官無痕被狠狠地傷過,那是比肉體的死亡更殘酷無情的創傷。

 

她來到了生命的谷底,她見過、深深經歷過生命的最深處,她已達到生命所能達到的極限深度。要經歷純粹的恐懼而不失去意識是很困難的,那需要極大的勇氣,轉化為無懼,而無懼才能通過恐懼,超越恐懼。一顆樹的根有多深,她的枝就能有多高,於是上官無痕能來到生命所能達到的極限高度。

 

她的笑變得自然,她不再需要努力『去』笑,而是發自內心,自然而然的笑了。她為了自己而笑,也為了南宮痕而笑,她不是對誰而笑,就只是解脫與喜悅的展現。

 

上官無痕的笑容,襯著暝雲界生命長河的淡黃色淺影,沈洛年知道。

 

那就是發生了。

 

「恭喜妳。」

 

上官無痕道:「對了,我改名上官無痕,請叫我無痕就可以了。」

 

沈洛年答道:「妳也叫我洛年就好。」

 

「那麼洛年,我們接下來的目的地是暝雲殿,是整個暝雲界的中心點。」

 

「那是什麼地方?」

 

「對這個世界的居民來說,算是神廟吧,但原本好像不是,我們就是要查清這一點才要去的。」上官無痕找著路,像是在上網找資料一般,漆黑的右眼迅速跑過無數訊息。

 

「無痕,妳說的這些我都相信,但是妳是怎麼知道的?就我所知,在你們村子遭受攻擊之前,妳只是一個平凡的孩子,是南宮痕告訴我的。」

 

「喔,那是因為這個……」上官無痕拿出南宮痕的遺物——有日輪裝飾的項鍊,以及上官遙送自己的彎月型簪子。

 

「煥日鍊,銀月簪,這是我身為闇靈的……算是信物吧。我當初失去真身是個意外,我留下後路,只要轉世投胎的我接觸過這兩樣東西,以及闇靈之力,就可以恢復真身。他們是有靈性的喔。」說著很得意的給沈洛年看。

 

沈洛年感慨道:「若不是李翰那傢伙,妳也無法接觸到闇靈之力。」

 

「恩,所以我才沒有懲罰那傢伙太兇。」上官無痕道:「這些事情,都是鍊子和簪子告訴我的。啊,找到了。」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已被傳送到一間古老的佛寺之前。

 

「暝雲界不是沒有空間概念嗎,怎麼還會有建築物?」沈洛年問。

 

「是沒有,所以我們才能瞬間移動到這裡,不過暝雲殿應該是很特殊的地方,所以破例有空間吧。」上官無痕用沈洛年不懂的方式解釋著。

 

踏入佛寺前的廣場,空間感忽然恢復,沈洛年感到久違的刺眼陽光,輕輕的風,是個晴朗的早晨。

 

兩人進了大殿,地板是深色的木頭鋪成,讓人覺得溫暖,四周纖塵不染,窗明几淨。只是殿心沒有佛像,作為佛寺這也是挺奇怪的。

 

上官無痕讓沈洛年與她並排站好,張開雙手呢喃著古老的咒語:

 

闇靈與鳳凰,已應召喚前來。

 

殿心忽放光明,走出一白衣女子,年約三十,容貌極美,氣質奇古。她坐了下來,道:「我是白瑩,這個家的主人,兩位請坐。」上官無痕與沈洛年依言坐了下來。

 

白瑩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道:「我說個故事。」沈洛年看得出來,她非常高興。她的話語如同神妙的歌詠,只是靜靜趺坐著,卻擁有舞蹈的美感。

 

白瑩是優雅的純白鳳凰。

 

在我誕生之前,宇宙已經出現了為數眾多的生靈,但那時候天地混沌,毫無秩序可言,生靈只是為了生存而生存,為不知何時會造訪的死亡擔心受怕。

 

我迷惘著,只是為了生存而生存是無意義的,我不斷追尋生命的意義,卻一再失敗。直到我了解,追尋就是導致失敗的原因,最後我不再追尋,也了解,生靈和宇宙不是分開的,我們是波浪,宇宙是海洋,我們在宇宙當中,宇宙也在我們當中。

 

後來,我遇見了我夫君,我夫君有個心願,即是創造如我們一般,能夠了解宇宙真理的生靈,並且繁衍下去。我夫君自稱末仙,開始創造生靈,他們十分強壯,但是強壯反而使他們野心勃勃,不但沒有辦法達到他所期望的境界,反而被貪欲、憤怒與癡迷所禍,甚至互相吞食。

 

我夫君看著出自於他的生靈們墮落,他十分悲傷,竟想要摧毀他們,但是我替他們求情,於是我們放逐了自己,再也不理天下事。灰心喪志之下,我見到在風中搖曳的花朵,突然了解到花之所以美,正是在於她的柔弱,柔弱正是她的美。

 

於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創造,我與夫君互相結合,我盡可能的把纖細與柔弱生了下來,於是有了天地間第一個女兒。而我的女兒,白靈,則是人類的遠祖。我因為孕育女兒,失去了所有能量,隨即回到了宇宙的懷抱,而我夫君亦隨我而逝。

 

我留給人類的挑戰以及期盼是最艱難的,因為你們的力量是最弱的,但是,你們每一個,都擁有成為「真實的」生命的潛力。

 

白瑩忽然展露大大的笑容,道:「故事結束,來,發問時間!」

 

上官無痕沉默,沈洛年問:「我身為鳳凰換靈,有什麼工作嗎?」

 

白瑩笑道:「呵呵,我剛剛忘了說明,五古仙是我留給白靈的守護靈獸,其它四個可能在休息吧,畢竟現在世界很和平啊。」

 

媽啦!那個鳳凰,一定是事先知道仙凡重合所以才把爛攤子丟給我,還有,世界很和平是因為我拼死拼活的結果啊,白瑩阿姨……

 

白瑩道:「反正洛年你現在也活得好好的啊。至於光靈和闇靈,則是維繫生死平衡的角色。這就要麻煩無痕多多費心了。」

 

「是。」

 

白瑩看著沈洛年,又道:「那麼,洛年,你要替我看顧著人類當中最尊貴的那一位,直到她去世,你也算是達成這一任鳳凰的使命,之後你可以選擇一位信任的人,換靈給他。」

 

「瑋珊?」沈洛年又問:「換靈之後,我會失去鳳凰的能力嗎?」白瑩不答,反而閉上雙眼進入深深的沉默。沈洛年側頭看向上官無痕,她仍然面無表情。

 

過了許久,白瑩道:「鳳凰會換靈給你,一定有他的用意,因為他一定在你身上看見了什麼,呵呵……啊啦,時間快到了。」她站起身,又道:「雖然可能不是以這種形式,但是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兩人齊道:「再見。」

 

白瑩走入光中,消失不見。暝雲殿忽然黯淡了下來,四周場景忽然變動,一眨眼間,上官無痕與沈洛年已回到現實世界,沈洛年解除了時間能力,上官無痕也收回保護他們身體的闇靈之力。

 

星光閃爍,月色明亮,九迴山上仍是深夜。

 

「無痕,妳知道白瑩說的人是誰嗎?」

 

「知道。」上官無痕道:「因為我現在是世界上的死神,若有重要的生靈將死,我會事先知道,等時刻到了,我會在場親自取走她的性命。」

 

沈洛年這一驚非同小可,若白瑩所說的人是瑋珊,那她豈不是要死了?

 

「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她曾經救過你一命。」上官無痕遙指歲安城的方向,道:「正好我也想見見那個人,走吧。」

 

兩人回到歲安城,四下夜闌人靜。看見上官無痕朝圓足醫院的方向飄去,沈洛年問:「現在要去?」現在的時間究竟是深夜。

 

他知道,白瑩所說之人十有八九就是艾露了。

 

上官無痕反問:「你想休息?」

 

「她……可能也在休息啊。」沈洛年道:「不然我們先在客棧休息,明天再去。」沈洛年覺得被十聖知道上官無痕會很麻煩,不然他大可到擎天塔休息。

 

「好的。」

 

翌日,沈洛年因為得知艾露將死,不敢用輕疾直接聯絡她,問了圓足醫院的工作人員,得知艾露已卸任了院長一職,並不住在醫院內,而是另有住處。

 

沈洛年於是領著上官無痕來艾露的家,她的家有很大的院子,種滿花花草草,還沒搖動門鈴,就奔出一名約七八歲的男孩,叫道:「阿姨知道你們到了,她請你們進去。」說著拉開圍籬的小門。

 

「謝謝。」上官無痕道。

 

艾露的家內空間反而不大,但是布置溫馨典雅。

 

「歡迎。」艾露早就在客廳等著了,原本替兩人開門的男孩反而搶在他們前面跑到艾露身邊。

 

沈洛年手擺向上官無痕,道:「這位是上官無痕,她是來……」

 

上官無痕平淡道:「等到時機到了,我會來取走妳的性命。」

 

「我不許妳傷害阿姨!」男孩在艾露身前張開雙手,怒視著上官無痕。

 

「小朔,沒關係。」艾露蹲下身子,安撫了小朔,抬頭向上官無痕道:「無痕,我知道了,謝謝妳。」

 

「那麼我走了。」上官無痕離開了艾露的家,沈洛年追了出去,問道:「無痕,艾露的死是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也不能說。」

 

「沒有辦法能避免嗎?」

 

「沒有,為什麼要?」

 

沈洛年沉默,目送上官無痕離去。

 

「洛年,既然來了就住幾天吧,好嗎?」艾露出了家門,一面和小朔嬉戲著問。

 

既然是白瑩阿姨吩咐的,暫時也只能待著吧。「好吧。」沈洛年心情沉重的答應了。

 

艾露走上前,握著沈洛年的手,微笑道:「太好了。」

 

艾露家除了客廳和廚房,還有兩個房間,一間是艾露的臥室,另一間門關上,沈洛年見艾露沒說明,也沒多問。

晚上,三人聚在客廳,地板鋪著軟墊,可供人直接坐臥在地上。時值嚴寒,客廳中央擺著一張暖爐桌,小朔整個人直接躺進去,只露出頭在外,艾露坐在桌子另一側,沈洛年則坐在一旁。

 

「艾露,我覺得我的內心好像缺了什麼,但我不清楚那是什麼,只覺得很迷惘。」

 

艾露只是安靜。有時候說話是不必要的,如果寧靜是沈洛年需要的,那麼艾露會保持寧靜。

 

「我不害怕寂寞,我喜歡也習慣一個人生活,但我覺得無比空虛,若生命就是如此,那只不過是一再重複的事情罷了。」

 

艾露的視線朝下,左手撫胸,右手向下,空無一物的手掌向上攤開。

 

艾露道:「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見沈洛年欲待再問,她就回房間去了,留下迷惘的沈洛年和呼呼大睡的小朔。沈洛年就和小朔睡在客廳。

 

直到深夜,沈洛年都睡不著。

 

他感覺到身體裡有一股濁火,從丹田直燒上腦門,他來到艾露沒關門的房前。

 

艾露醒著,坐起了身,道:「洛年,如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會允許你繼續,但是在此之前,請離開。」

 

沈洛年沉默。他眼神冰冷的看著艾露。那是一段極長的靜默,沈洛年粗重的呼吸漸漸緩下來,他的身體由熾熱冷卻,而她的身體慢慢溫熱。

 

那不是激動的淚,而是傷痕被釋放的淚,所以沈洛年覺得無比舒暢。

 

沈洛年流著淚,微笑道:「我知道了。」

 

翌日,小朔覺得沈洛年有點奇怪,沈洛年不再繃著一張臉,身體也比較放鬆,艾露則更奇怪,她給人的感覺就像釀成的酒在一夜間變陳了十年。於是他說:「你們昨天晚上一定做了什麼。」

 

沈洛年道:「不,我們什麼也沒做。」小朔覺得他沒有騙人。

 

艾露則自顧自做著她的家事。

 

小朔一揮手:「好吧。」

 

後來,葉瑋珊及瑪蓮分別來過艾露家,葉瑋珊回去之後,十聖中除了電劍及冰后的三對夫妻陸續宣布離婚,之後十聖宣布解散,司令遜位,臨時政權由黃清嬿及狄韻二人暫攝。

 

黃狄二人也曾來過艾露家,他們和沈洛年相見後,都放下過去尷尬的情節,成為好友。

 

在那之後,歲安政權因為狄韻的關係,與虯龍族越行越進,在這妖族橫行的世界中,人類以毋須為他族的侵攻而恐懼。社會的風氣亦在黃清嬿主導的教育改革下煥然一新。

 

艾露家,一日白天。艾露、沈洛年及小朔在客廳裡。

 

沈洛年道:「我可以感覺得到,無痕正在過來這裡的路上。」

 

艾露道:「我已經準備好了,我會很熱情的迎接她。」

 

沈洛年無語。

 

艾露道:「你身為鳳凰,可以造福很多生靈,以及最重要的,你自己。」

 

「我知道了。」

 

上官無痕翩然來到,艾露道:「這是我給你們,最後的祝福。」

 

那句話不是對什麼特定的人說的。

 

上官無痕平淡的看著艾露那過於強烈絢爛的生命花火,她能做什麼?面對這樣的人……那裏沒有人了,只有全然的存在,死亡能做到什麼?不,死亡無能為力,無痕是無能為力的。

 

她微笑著。

 

她愛著。

 

她擁抱著。

 

一切都流動著,當生命是如此的熾熱,是如此的深切,割裂時間的水平線,往下,哪怕是一點點,也已是永恆。

 

艾露走了。

 

無痕走了。

 

沈洛年走了,小朔跟著他。

 

七年之後,小朔已十四歲。沈洛年四處遊歷,以鳳凰的力量幫助天下生靈,並不是沈洛年變得博愛,而是身為鳳凰,他體內自然而然的會湧現力量,若不分享出去,他自己也會不舒服。至於實際上在做什麼?通常是用鳳凰的力量治癒一些未知疾病,沒什麼事就祝福舉目所及的山川草目,常常會有他意想不到的好事情發生。

 

一日,沈洛年帶著小朔來到仙狐族的老家青丘之山,路上緩緩走來一位小輩的仙狐,行禮恭敬的道:「老爺安好。」

 

沈洛年道:「不必多禮,懷真在山上嗎?」

 

小仙狐道:「長老正在後山閉關當中,她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包括……老爺您。」

 

「我知道了,先回家吧。」

 

「是。」那小仙狐面有難色的看著小朔,沈洛年道:「這是我朋友。」既然沈洛年都這麼說了,她也不再說什麼,恭恭敬敬的帶兩人進山。

 

沈洛年是懷真的愛侶,大家都對他非常恭敬,這倒罷了,一路上,有很多年輕的仙狐都對小朔很感興趣,畢竟青丘之山平常絕少有外人到來。到家之後,現任仙狐族長過來見了沈洛年,沈洛年說:「我去見懷真,發生什麼事她也不會怪你們。」

 

族長只好讓他去了,留下小朔和一群年輕仙狐在沈洛年家。

 

到得後山,沈洛年向霧靄茫茫的山頭輕喚:「懷真,是我。」

 

濃霧稍歇,山路豁然開朗,轉角,懷真悄然而立,道:「我一直好想見你。」

 

「沒事了。」他們回家,家裡已無人,久未打掃的房間卻在一下午時間內煥然一新,沈洛年知道是小朔和仙狐們幫忙的。

 

是夜,沈洛年在臥室點一支香,一盞燈,房間昏暗但溫馨。

 

沐浴後,他們沒穿衣服的回到床上,沈洛年的眼神是清澈的,然而懷真的眼神一再閃躲沈洛年的身體。

 

因為她害怕,她因為曾使沈洛年昏迷假死一百年,對她來說,就是親手殺了沈洛年一次,但是沈洛年卻活生生的再次出現在她面前。過去的傷痕實在太深了,所以他拒絕沈洛年觸碰她的身體,相愛的雙方卻作出不相愛的舉動。

 

他們在床上相對而坐。

 

沈洛年深深的看穿這點,他道:「不要緊的,放下『妳會傷害我』這個想法。」

 

懷真掩面哭泣,道:「不可能的,我的身體是如此不祥……我有罪……」

 

沈洛年溫柔道:「回到整件事情的源頭,去找出原因吧。」

 

懷真傷害沈洛年的原因是什麼?是逆天修練的身體,那逆天修練究竟是為了什麼?懷真不敢去多想。

 

沈洛年能夠讀心,尤其懷真是他的親密愛侶,他幾乎能感受到懷真全部的感受,他只是淡淡的道:「不要逃避問題。」

 

懷真的母親曾被男人深深的傷害過,孤獨產子的她,將對男人的恨寄託在懷真身上,她不允許任何男人愛懷真,但她沒想到這也代表不允許懷真愛任何男人,她藉由逆天修練法,禁止懷真心靈和身體去愛的權力及能力。

 

懷真在沈洛年懷中痛哭,泣不成聲的道:「嗚嗚嗚……母親……我是愛煞了沈郎……我可以愛他嗎?我有權力愛他嗎?」

 

沈洛年輕輕安撫著懷真,什麼話都不說。眼淚流下,傷痕就痊癒了。

 

有人吹蕭,蕭聲嗚咽。

 

 

翌日清晨,沈懷二人早早便起床,在客廳桌上看見了小朔昨夜不告而別留下的字條,上書:「與小澤姊下山遊歷,有緣再見。」懷澤是一位年輕的仙狐,精神年齡約人類二十一歲。 

 

梳洗罷,打開窗。 

 

懷真躺著,沈洛年半趺坐著,相對無言,這份寧靜是來自於兩人當下深深的滿足。沈洛年握著懷真的雙手,懷真被他清澈的眼神看得有些害羞,露出微笑。 

 

過去沈洛年之所以待人冷漠,是因為他從小就沒有被愛過,他也不曾真正的愛過,雖然對葉瑋珊有過傾慕,但那只是外表的吸引,卻非真正的愛。他沒做到愛的第一步,愛自己,他對一切太過漠不關心,連自己的感受也漸漸麻木,雖然仍能生存,卻失去了生命的意義。

 

相同的能量,只是轉了個形式,濁火昇華為愛,空虛轉化為寧靜與喜悅,恐懼與不安轉變為驚喜與驚奇,憤怒與破壞性成為慈悲、分享與創造性。

 

自昨日重逢至此刻,懷真覺得沈洛年這個男人居然比她還溫柔,不是說他的身體變得陰柔,而是潛藏在靈魂裡的特質。他在做愛時,絕對不會作出強硬的動作,對待身為女性的自己時,他細心得像是為花朵澆水一般,但又相對的被動,讓自己總是在上面,能夠主導兩人身體的律動。 

 

懷真輕輕抽手,用掌根抵著沈洛年的丹田:「我感覺得到,你曾和一個女人作愛過。」短暫的沉默之後,又道:「是她轉變了你吧?」 

 

「是的,是艾露。」 

 

「是小露啊,我可要好好感謝她。」

 

「她已經走了。」

 

「恩。」

 

窗邊「格」一聲輕響,兩人轉頭望去,房內多了一個黑袍少女,身形瘦小,是上官無痕。那聲輕響是她提醒兩人她的到來。

 

懷真沒有出聲斥責,不用沈洛年說她也感受得到上官無痕的強大,只是看向沈洛年,沈洛年道:「這位是上官無痕,現任闇靈。」

 

上官無痕面無表情凝視著沈洛年,良久,微笑道:「洛年,在適當的時機,我會來取你性命。」那微笑很淡,懷真看不出來。

 

沈洛年道:「我知道了,謝謝妳。」

 

「我走了。」上官無痕就走了。

 

懷真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她有可能今天就來,也有可能是一年之後,十年之後,也有可能是下一秒。」

 

懷真道:「我不是問這個,那孩子怎麼說要取你性命?她雖然是闇靈,但你是鳳凰……」

 

沈洛年平淡道:「鳳凰與闇靈的平衡是過去式了,恩,中間曲折太多,我一時間也說不清楚,反正以後不需要鳳凰和闇靈了。」

 

懷真迷惘,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哀愁,但她信任沈洛年,她抱著沈洛年,道:「你說她有可能今天來,也有可能十年後來才來,是吧?」

 

「對。」

 

懷真道:「我們也下山吧。」

 

「好,走。」

即使有懷真陪伴,沈洛年也不多話,而他也越來越沉默,七年之間,曾有三年他都沒說過話,但是懷真卻感受得到他日益成熟飽滿的心。常常他輕輕一摸懷真的手,她的心就微微的高潮了。

 

 

他不是隨便就碰懷真的,他會仔細觀察,深深的看入懷真,不只是她的身體,還有她的心,唯有懷真的身心準備好了,沈洛年才會碰她。而那不只是肢體的觸碰,他沒有那麼多事,他就是全心全意的碰懷真,如此,只是輕輕的一碰就讓對方高潮是有可能的。

 

 

懷真是如此沉醉在沈洛年的存在裡,他是如此的成熟,意味著達到所有「應該達到的」最終階段,成熟到能成為酒,此時,真正愛他的人就能啜飲這酒。

 

 

兩人雖恩愛無極,但得知沈洛年將死,懷真總是放不下心。她會向沈洛年說話,但沈洛年多半沒有回應。懷真和洛年有了孩子,他們將孩子交給仙狐族養育,並且偶爾會回去看看她。而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的,反而是一個名叫素柔的人類女孩。

 

清晨,寧靜的湖畔。懷真穿白衣,沈洛年穿米白布衣,素柔穿絳色布衣。天上雲很少,朝陽還很低,湖畔有樹林,時值清秋時節,落葉緩緩落下,落入湖中。

 

湖面波光粼粼,是金黃色的。

 

時候到了。

 

懷真與素柔靜靜的看著沈洛年退去身上的衣服,赤裸著身子,頭也不回的往林子裡走去。

 

毋須言語,懷真就能知道沈洛年的心,是以她無意挽回,但是惆悵仍然悄悄升起。

 

她覺得手掌傳來一陣溫暖,素柔握著她的手,懷真想起自己與沈洛年的孩子,心頭又暖了起來。

 

有喜樂的時候,有悲傷的時候,都將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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