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宇定高原深山區。 

    猶如澎發的烈燄,太陽極盡它的熱力熾烤著大地的豐髮——高聳的喬木雨林,只是那發燙的幅射透不過雨蓋般的層層厚葉。

   

    以樹巔為界,其上灼熱如炎獄,除非有被曬乾的覺悟,沒有任何生物無知到在此時飛向高空;其下清涼似幻境,大部分的妖族潛伏在密林中毫無聲息的休憩著。

 

    大嘴鳥的求偶聲,蜘蛛猴的嬉戲,飛鼠的蹤躍,無一不是舊世界中早已存在的樂園景象,代表生生不息之聲此起彼落著——仙凡重合對於毫無文明可言的飛禽走獸而言,根本不是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事。

   

    但若有人在此,他會驚覺,整座偌大的森林宛如牧神的午睡般靜默。

 

    嘓!嘓!嘓!

 

    雄樹蛙的鳴囊聲清脆響亮,一雙水潤的大眼轉來轉去忽而定住,巨大的瞳孔中映射出幾道身影,絕對不屬於這座森林的迅捷說明了是不速之客。

 

    颼!

 

    那隻雄樹蛙驚嚇得跳飛而去,而牠原本待的濕泥地上,留下了一個犬科動物的掌印。

 

***

 

   「理論上,只是理論上。」黃宗儒向屬下一再強調這點。

   「理論上怎樣?」吳配睿直接從輕疾中口氣不以為然的調笑道,絲毫不考慮對方正在向身旁的屬下說明。

 

    「我們在這裡遇見敵人伏兵的機率是零。」黃宗儒說明道。

 

     黃吳二人,在犬戎攻城之際被葉瑋珊以精銳部隊的形式派出,任務是查找出犬戎大軍的補給路線。

    如果可以的話就和二人之力先斷了一部分再說,畢竟二人帶出來的一百名士兵們各個是萬中選一的子弟兵,不但毫不畏戰,每個仁更另有長處,足以應付各種艱難的任務需求。

   

    在這密林邊緣的溪澗旁,猛烈的太陽因為入射角度與懸崖的關係被遮蔽,一路沒有遇敵而士氣平淡的他們正休息著。藉懸崖的隱蔽,大致上不會受密林中的突襲所乘。

    黃宗儒下令暫停行軍,因為剛剛下來河谷前的那一段路上發現了疑似犬戎的腳印,只是數量甚少幾乎不足為懼,經軍中弟兄判斷那串腳印至多只有九名犬戎。

 

    以區區九名之數,對黃宗儒來說絕對不是威脅,但他猶有疑慮,讓吳配睿在方圓三里以內單兵搜查。

   

    吳配睿身著符合此地保護色的淺軍綠勁裝,背後長柄刀換成斜插了一把日本長刀,這是在環遊世界初十年拾獲的。它對於搜查任務更為適合,至於長柄刀則是陣仗上較易發揮。

    在隱蔽炁息下的狀態不著痕跡的迅速移動,是身為獵行引仙中的佼佼者該具備的基本能力。吳配睿身為歲安大將,穿梭叢林自是動作靜悄而疾勝猿猴。

   

    吳配睿才剛調笑完黃宗儒,眼界右下角忽覺異樣,馬上在一處粗大枝幹糾結處無聲凝停腳步。向下定神一看連忙屏住氣,右手下意識的握了握背後刀柄……

 

    那是八名身穿戰甲的犬戎。

 

    要知道在文明落後的妖族中還能穿上戰甲的當屬一族之精英,其戰鬥力與戰場上綜合判斷力絕對是最頂端的。在白宗多年的戰鬥經驗中,將這類為數極少的犬戎部隊稱為「穿甲的」。吳配睿放開了刀柄,知道不可輕舉妄動。

 

    因為若被追殺就只能朝反方向逃竄,一旦發出聲響她就不能回部隊了。引了八名犬戎高手回去很有可能就白白犧牲了這一百名弟兄。

 

    吳配睿正要離開好聯絡黃宗儒,可是她沒有想到,她是人對方可不是人!一名嗅覺極靈敏的犬戎豎起大耳,狐疑的抬起頭,而牠抬頭的方向正是人的氣味傳來的方向——吳配睿身處的蒼勁樹幹。

 

    在武者的世界裡,速度就是一切,吳配睿還沒反應過來,眼界已被一名身批輕型戰甲的矮瘦犬戎佔據,犬顎囂張的齜牙咧嘴映在她眼裡猶如獰笑的臉孔,更看得出那溢出瘋狂戰意的腦子正在跳動。

 

    不假思索,吳配睿妖炁一漲向後方半空爆閃,避開了致命一爪。

   

    她雖驚而不懼,迅速判斷出唯有迅速脫離敵人包圍,才有再想下一步的時間。

    爆閃在空中是可以瞬然轉折的,但前提是控制妖炁收放的間隔沒有被兩名速度型犬戎用雙爪攔截。

 

    先前的驚訝盡退,她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耐,暗道:「是你們逼我出手的……」既然被發現那就不妨大展身手!右手深握長刀刀柄,吳配睿全神貫注於計算敵我飛近的距離,然後在以爆閃為基準的超高速中,刀鞘間竄出一串清音流淌……

 

   嚓!吼喔喔喔!

    一響過後,兩名犬戎共四隻手爪被齊腕斬飛。

    雙方在空中交叉而過,吳配睿落地後催動獵行引仙的能力至最高峰,身形快到騰空,運刀如飛,怒吼被撕去最後一絲音節,吳配睿獵下兩枚拖著血尾巴的犬戎頭顱

 

    吼喔!

 

    包括那名在先前她待的樹幹上的犬戎,其餘五名亦獸性大發的發出令人震懾的吼哮,爆衝躍上樹幹,張牙武爪向她追擊而來!

    面對最強犬戎圍攻,吳配睿雖將二敵立斃當場,仍有六名呈半包圍之勢阻隔她與大隊會合的方向。

 

    轟!

    她邊以爆閃拉出小段距離邊將長刀入鞘,接著不放爆閃,直接以獵行引仙之驅在密林樹梢上竄飛移動。

    少了兩名速度型戰士,只剩下剛剛那瘦小的犬戎能竄上樹梢,而感官超全開的狀態下吳配睿簡直比泰山還靈活,牠竟只能瞠乎其後。

   

    吳配睿迅速叫喚輕疾對面的黃宗儒道:「儒哥,目前方位西北,我被六名犬戎高手追擊,暫無大礙。」

 

    黃宗儒心道:「能圍攻配睿的敵人,必是強中強者,不管如何不能讓對方接觸我方士兵,這是現下肯定正確的判斷。」沉吟片刻,他問道:「引開牠們,能撐多久?」

    吳配睿心神仍時刻灌注四周,同時判斷正面交鋒的勝算,若能直接撲殺總比對方神出鬼沒偷襲來得強,回道:「不一定。」

 

    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之下腦後忽感勁風壓來,未及判明來物馬上頭一偏,嗖地一聲一枚尖刺木釘險險飛過。

 

    接著她左手環抱一樹幹藉向前猛衝之力迴環而來,右手早已抽刀迎向那名發射暗器的瘦小犬戎。

    嚓!頭顱伴隨著血泉狂湧猛溢沖天而起,血霧將吳配睿護身的妖炁染得煞紅,烈日照映下長刀閃爍的光芒卻令其餘犬戎更添一分亢奮。

 

    那亢奮代表著狂怒的戰意。

   

    「剩五個,可是有一點很奇怪。」吳配睿道:「對方的頭兒似乎不在。」

    「什麼意思?」

   

    只要有驚人的洞察力就可以判斷出,這八名犬戎的小隊還有一個頭兒,不然剛剛一開始就不會浪費兩名速度型戰士。

 

    雖說,牠們的戰鬥本就是奉野性為圭臬,很簡單的攫取、撕裂、進食三個步驟,也很確實的能夠帶來戰果,不需什麼領導者,但近年來犬戎族在戰場上竟然加入人類軍隊的戰陣調度之法,負責調查這個原因是黃吳兩人下次任務的內容。

 

    「我知道了。」黃宗儒道。

    「什麼?」

 

    黃宗儒很輕鬆,又好像很沉重的答道:「因為牠們的頭兒在這裡。」

    「你什麼意思?」

    黃宗儒卻不答,緩道:「妳能將那五個全解決掉嗎?」

   「比甩掉牠們簡單,但等一下......你說牠們的頭目在部隊那邊?」吳配睿從沒聽過黃宗儒這樣說話。

   「對啊,我要弟兄們先逃走。」

   「你這樣太危險了,我現在就趕回去!」 

   「妳確定可以甩掉牠們嗎?」

   「你那邊來不及了,我......」

   「配睿!如果妳沒殺了牠們就只是引牠們過來,如果遇到弟兄們怎麼辦?」

   「儒哥......」 

   「解決那五個,能做到嗎?」

   吳配睿沉默。

 

       正因為一百零一個人包括黃宗儒也不大可能擋得下那傢伙,所以若吳配睿企圖甩掉那五名犬戎而來仍沒勝算,追兵還是在。相反的,最大的勝算在於吳配睿立刻解決追兵,並趕身至大隊助黃宗儒退敵。

 

    ,將軍。」吳配睿切斷了輕疾,這麼稱呼,是因為剛剛黃宗儒是以命令的口吻在說。

 

    這時五名犬戎迅速卸下長甲以獲得更快的速度,將生死拋諸腦後,以最原始的姿態迎戰敵人更高的勝算。

    吳配睿深知雖手刃三敵,但剩下五名好手一定不同速度型好對付,她橫劃長刀迎向一雙雙渴望滿足、燙得發紅的眼眸,戰帖無須再遞,燃燒胸中的惡火表達一切,血液翻湧的戰鬥慾望互相傾軋切割……

 

    吼!

 

    「我還是叫你儒哥好了。」來不及再開通訊,吳配睿在輕疾中留言道。

 

***

 

    「四步以內,死。」

 

    亢!

 

    黃宗儒雙手炁盾向地上猛頓,硬是在河谷的岩上軋刻出兩道淺溝,凝成幽紫深色的雙盾架式猶如武術家大巧不工的武姿。

    在通向河谷底的唯一通道上,黃宗儒誓將這「穿甲的」的首領拒於門外,直到吳配睿來援為止。而另一方面,那傢伙深知必須先打倒眼前的黃宗儒,接著才能以一人之力挑滅這支人族的遠征軍。

 

    黃宗儒已經無暇多想為何會在此遇見「穿甲的」,在犬戎攻城戰役接近尾聲的現在,他只希望不再有人為了無謂的戰鬥死傷,強者自當身先士卒!

 

    他沒再說話,接著後退四步。

 

    死亡——生命亙古不變的箴言。   

    這兩個字很簡單,也很殘酷。「四步以內,死」這句話是真實的宣言,黃宗儒早已做好死亡的覺悟,那傢伙踏上前的那一步自然也相同。

 

    若非如此,只是徒然浪費武者的魂魄與性命!

 

    無雲的穹頂乾坤朗朗,炎熱狂威更盛的猛日一頭猛獸般死盯著一人一狼,儼然是這場決死之鬥的見證人。

 

    吼!轟!

 

    那傢伙的雙爪纏繞著強勁的妖炁,如怪手的巨大挖土鏟揮下向炁盾刨刮而去!泥土石屑隨巨響爆起,頓時一陣煙霧隨旋風亂揚遮蔽了大部分視線。

    卻是黃宗儒在敵招迫近的前一瞬間,凝實的炁盾突然縮小,盾變成禪杖一般的武器以太極拳勢纏上欲將敵招分錯外門,但對方威壓實在太強無法向旁卸去那力量,黃宗儒自己反被那傢伙雙爪向下壓制。

    敵方妖炁強大到越過他身軀,直接轟擊地面揚起塵土!

 

    被壓制住的黃宗儒一咬牙,右盾恢復原形向上猛然一撐同時左手禪杖一瞬間又縮小,幽紫色的炁訣向極限凝練而去!

 

    以最原始的武器,對付最原始的敵人!

 

 

 

    紫氣東來!

 

 

 

    黃宗儒左足猛一發力頓向地面,將被下壓的力量加乘迴轉上去,他抱著將對方頭打飛的信念將左手上鉤拳結結實實的打在對方下頷!

    勁力、方位都硬催上滿檔的一拳,讓對方在空中刻出一道堅硬的弧線摔撞而出!

 

    篝火般的太陽下,風中吹來石頭互相磨礪般的刺鼻味道,光是這一拳的擊勁竟留與空氣若斯震撼!

 

    這招幾乎已用盡全心全意擊出,但黃宗儒沒留給對方任何空隙,一個旋身精體長弓拉滿,凝訣炁箭三箭連珠而出,猶如砲彈般的威壓直直轟擊在那傢伙身上。

 

    紮紮實實毫無閃避!

 

    這是黃宗儒一瞬間能爆發的最大量傷害,藉這一拳三箭給對方重創不死也重傷。

 

    「我說過了,四步以內,死。」因為剛才發力過猛,身體還處於亢奮狀態中,又或是熱辣的天氣,他雙頰泛起不正常的潮紅,連聲音也有些顫抖。

    但是飛摔而出的那傢伙雙手撐地很快就又站起身來,那特大號的狗頭被擊得向右上扭去,但牠馬上用雙手擎住頭一扳……

 

    刻啦!被擊落的頸椎關節回復正常,身上再無其他異樣。

   

    三枚巨樁般的紫炁箭只如射入水中一般消失了,得意的一拳也只能將對方頸椎打脫而已,黃宗儒知道對方護體的妖炁堅實程度,那恐怕是妖仙等級的了……

    這情景,彷彿死神的請帖已然遞到面前,饒是身經百戰的黃宗儒現在卻無由升起一絲恐懼。自從他當上將軍以來每天面對的死亡考驗是如此之多,卻沒有任何一次令他心生恐懼!

 

    他叫出輕疾,發現了一則留言……

 

    「我還是叫你儒哥好了。」配睿的留言,道出了一項事實,他是將軍,但更是黃宗儒,一個人。

 

    對,我就只是一個人,不可能不恐懼的。

   

    宛如詠唱詩文般的低喃,道盡黃宗儒戎馬半生鍛鍊而來的心志:「全然接受,沒有抵抗,所以我才如此脆弱。接受,消滅恐懼,先勇敢再無懼。而最終的無懼,就是戰勝自己,最後的勝利是無敵!」

 

    吼!黃宗儒爆吼著,將一切阻撓他獲得力量的障礙丟出腦袋,他現在只想做一件事。

 

    戰勝自己!

 

    碰!

    力量貫過拳尖,在大地上震出輻射狀的裂痕,幽紫的凝炁更在這一剎那纏上全身,猶如穿上一層厚重但運用自如的鎧甲。

 

    「原來,我這麼弱,而,也會因此更強!」

 

    黃宗儒經此一戰體會到自身的弱處,從而汲取了變強的唯一要素——正因為強者知道自己的弱處,才得以稱為強者、身為強者!

   

    此時周為的炁場強度甚至道息都翻湧騰絞著,渴望著力量的信念不斷從根源湧出……

 

    他正要挺身向前,身旁卻突然出現一道身影,那是吳配睿!

 

***

 

<天地都在我心中>

 

千秋霸業百戰成功
邊聲四起唱大風


一馬奔騰射鵰引弓
天地都在我心中


狂沙路萬里關山月朦朧
寂寞高手一時俱無踪


真情誰與共生死可相從
大事臨頭向前衝


開心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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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非常喜歡<天地都在我心中>這首歌,它是射鵰英雄傳的片頭曲,那三個字「開心胸」可是唱得真的敞開心扉啊!我想,面對強敵的黃宗儒一定也得面對自己,那份恐懼是自己帶來的,所以得面對自己,敞開心胸面對自己,戰勝自己才是無懼,才是無敵!

 

    而吳配睿的部分,我也是想寫很久了,真的構想了這一幕超久,因為原文中有提到至尊刀做為單兵斥侯的能力特強,就想寫一篇在叢林中的游擊戰,剩下那五隻當然也是死在至尊刀下。

 

    二者的戀情,是沒有熱情如火,但總該有點感覺吧,從頭到腳沒感覺那上床還上個屁啊?所以就用分隔記號來做一點描述上的錯落,藉著配睿的一則留言帶出黃宗儒變強的轉機,這麼一來兩人的情感至少有了點同袍的憑依,而非空泛只有一句「無愛婚姻」就帶過,希望大家會喜歡這層安排。

   

    這篇完全是靈感爆發下寫就的,我覺得寫作就是要在這個狀態下才是正常,就如喬靖夫所說的,別人問你為何寫,你還要反問他為何不寫呢!

 

一生懸命與文友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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