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懸命

    歲安城郊。

    黎明前的夜。

    極微弱的晨光濡染了一層深深血色，透過密林邊緣灑在草葉上，大氣中赤紅的氣息將露珠點成一顆顆瘴血般的紅寶石。

    但眼前的林，仍是一片漆黑。

    戍守的人族士兵們各個臉色如土，趴在隱蔽壕中神情緊張的盯著林中，天很冷，他們不時將身上的盔甲顫抖得響出輕聲，又趕緊忍住冷冽。

    拂曉時分，是敵人最可能發動奇襲之刻，卻也最冷。

    此時消磨人意志的不是那籠罩全身的恐懼，也不是竄進盔甲的劇寒，而是漫長不知所終的等待。

    士兵們各個握緊長槍，彷彿那是身心唯一可以寄託之物，但這麼做對抗不了睡魔，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守崗的士兵們因為五分鐘後得以輪換休息而卸下戒心，其中一個闔上了眼，然後一傳五，五傳十……

    「啪！」

    一個士兵還沒反應過來，就反射性的將長槍向聲音來處去搠去，雖然不小心墮入睡夢中，但這一槍如流星趕月般刺出，並不比全神貫注時差多少！

    嘶呼！長槍刺入的黑暗中，他感到一股奇怪的力量將槍頭扭向左邊，他大驚之下準備大叫示警……

    「不用驚動他們。」對面一人悄聲道。

    他受制的長槍槍頭突然勁道一鬆，自然而然的收了回來，黑暗中一人低身竄出，那士兵看得瞠目結舌，卻是沒有叫出聲了。

    原來那人是身先士卒，與基層士兵們一同出生入死的賴一心。

    「叫他們起來換班，迅速點，客套話就免了。」賴一心仍壓低嗓子說話，凝鍊的眼神盯著前方漆黑的密林，回手揮了揮示意他們不必自責。

    「是的，長官。」那士兵正要起身……

    「趴下！」賴一心揚聲大吼，但為時已晚。

    一陣風吹過，揚起令人心嘔的血腥……

    嚓！

    拂曉的曙光終於滲進密林，在大地畫布上渲染開來的是紅色的潑墨，畫者濃烈的暴力性格彷彿暗紅色的帷幕猛然拉起，暴露出那堅硬的標題。

    戰爭。

    一把刑天戰斧直接從百尺外的林中投擲過來將那人的頭顱半邊削去！賴一心緊握手中長槍，那用力過度幾乎發紅了的拳頭牢牢焊住槍桿。

    吼！刑天的吼聲代表敵軍的夜襲，血腥充斥鼻腔的空氣猛烈震動，風的翅膀被狂吼聲無情的折碎，恐懼在血脈中化為凝固的塊，阻塞勇氣之路，漫天的敵意不允許人類擁有恐懼以外的情緒。

    正當士兵們手腳冰冷僵直，木然的臉孔愕然相覷，賴一心跳出壕坑，猛力將清晨冷的刺鼻的空氣吸入肺中，揚聲爆吼：「弟兄們，奮起抗敵！」

    這下聲若龍嘯遠遠的傳來開去，莫名激起萬千熱血胸膛激動……

    吼喔！

    瞬間數千股妖炁爆起，士兵們胸口撕心裂肺般劇烈呼吸好獲得更多能量來源—氧氣。為同胞復仇的男人們向前衝去對上勢若瘋虎的鑿齒犬戎聯軍強攻！賴一心首當其衝馬上遇到一個高過他兩公尺以上的刑天，見他手上沒了斧頭，雙眼白睛瞬間煞起一片赤紅！

    以距離見長的冷兵器之祖長槍，零距離射程下卻發揮意想不到的實力，爆發能量直搠而出的青龍直接轟爆那猙獰面目的胸膛！

    那就像將狙擊槍的槍口抵在腦門上扣扳機一樣，無頭的巨大猛獸被名為死刑的慈悲超渡，為墮落的靈魂行刑的男人傲然挺立在前，那雙沐浴在血瀑暴流下的眼瞳旋起了超越赤血的熱度。

    他跳上那刑天身體雙手雙腳都用上使勁一蹬一拔將武器取回，落地後長槍拄地，悲嚎道：「戴兄弟，賴一心為你手刃仇人！」

    此時眾士兵們熱血激揚沸騰，紛紛爆吼出聲！

    「榦！老子這被子只輸過沒怕過！」砍落一隻鑿齒的首級。

    「榦！基測算啥，考滿分給你看！」長槍刺入，正中紅心。

    「去你媽的，學測指考都是廢物，台灣教育體制是渣給我去死吧！」一個強者將五個圍攻他的鑿齒用戰槌敲成肉泥，最後去死吧三個字還洩憤將屍體敲榨爆出血來。

    「榦您娘！我的人生我自己作主，不用誰來管！」連珠箭出，殺盡追兵。

    心像一隻荒原的龍因為受傷而痛苦哮嚎著，人們舉起欲裂的睚眥怒視著眼前的敵人，恨不得自己身為巨龍，用無與倫比的怪力扯裂這些不斷騷擾人類的怪物！

但這時敵方大軍陣仗一變，由散亂進攻轉為合作向前，賴一心見情勢不妙馬上喊道：「撼山擋，揚武刺！」

    訓練有素的兵士們如心使臂，臂使指般將陣勢迅速排列開來，原本事出突然讓兩軍無暇配合，但此刻柔訣的揚武軍和凝訣的撼山軍互相配合挺進。人族兵士們運起如此陣勢迎敵，攻防二者互補不足發揮更大潛力的軍隊於焉誕生！

    怒濤般的爪擊和短矛對咬牙硬撐的撼山軍來說不是困難，攻擊的同時必定會露出破綻，這時候兩兩一組的揚武軍長槍如毒龍出洞般倏進倏退每每將犬戎和鑿齒胸口刺出個透明窟窿來，以常人來說死命的一擊只要準確命中胸口心臟也能擺平敵人！

    敵軍靈智較低，碰上更加堅實的陣行不懂得再變化，只光憑著那人海戰術仍將人族軍隊壓制著，而且戰線還向前進逼，賴一心眉頭一皺……

    呼！一把巨斧劈下，賴一心側身開來用長槍卸去勁力將敵招改為橫掃出去，然後倏然猛一跨步斜向左方，槍桿快得無與倫比掃開刑天下盤……

    跳起，閃過一名速度型犬戎的偷襲，舉槍向下直釘入跌倒刑天的胸口，身濺血泉中無暇他想雙手馬上棄槍後探，抓住一名鑿齒的短矛與盾用太極心法一運一摔將牠送到那再度襲來的犬戎雙爪上……

    嚓！吼！   

    賴一心拔槍後馬上跳離數十公尺，驚然發現敵人大軍確實被我軍暫時擋著，但敵軍數量仍然較多而且只是陣腳亂了，這幾個身手矯健的刺客型士兵又盯上了自己，情況實在不妙……

    與幾名刺客短暫的對峙，眾人粗重的喘氣聲壓不下嘶吼不斷的殺聲，賴一心一時間殺的茫然。戰爭明明是非常手段，竟讓人如此忘我！

    沐浴在敵血中的人族不斷重複著從對方身上提取紅色染料的動作，血輕易的染滿大片青草，猶如深冬奇異瑰麗的紅花朵朵盛開。死亡之花開成一片古老而又殘酷的腥紅羊皮卷，戰爭的歷史從不間斷，這是獻給神最純潔的祭品，純然的死亡就在身周恣肆揚昂，這是何等可怖又可笑！

    犬戎大軍中也有幾名靈智較高的精英，擁有超群嗅覺以及第六感的牠們，發現了戰場上賴一心極力隱瞞的一項事實。

    他，沒有跟著大軍向前殺敵，而是留在原地附近殺死棘手的敵人，至於原因則不難觀察出來。

    他的背後是一個不起眼的山洞。

    死守洞口，賴一心獨抗強敵！刺客衝上，怪力戰斧、迅捷雙爪、精準短矛齊上，他身為武者的感官進入超限模式，戰鬥潛能超全開！

    太極武當奧義‧一人一心一槍

    殺？不，武的最高境界是不殺。

    乾坤顛倒日月浮，斗轉星移敵招轉。

    本來的圍攻變成各自互相輪轉攻擊，逃不出賴一心長槍四兩撥千斤的範圍，各個被同伴手上武器殺死！

    一名犬戎刺客吐著血將敵方將領的所在地用輕疾傳回本營……

    嚓！眉心被賴一心長槍貫穿，他抬頭一看氣勢大漲的敵軍反壓著我軍向後敗退，猛然向右一槍刺穿了欲突襲的犬戎胸膛。

    「你……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那犬戎吐著血苟延殘喘著，又喘息道：「你…等著……被撕裂吧……」

    「是嗎？」賴一心面無表情的運柔炁擠爆了牠的身軀，淡淡的道：「或許吧。」

    殺聲馬上包圍了這個山洞前的小平地，人族漸漸無法抵擋獲得我方機密的敵軍，慢慢向這裡敗退壓進。這座小山後面就是歲安城，以戰略來說這場遭遇戰絕對不可以輸！

     「幹！被突破了！」陣前突然殺聲震天，敵軍形成一個箭型陣，朝山洞入口突刺而來，這裡只有賴一心以及數十名心腹守護著洞口而已，眼看就要以寡擊眾……

    「瑋珊，上吧。」賴一心輕聲對輕疾道，揚槍將一名強大刑天纏住，數十名青面獠牙的鑿齒和犬戎衝入洞中！

    最前面的犬戎跳將起身，後面幾十名鑿齒一擁而上……

    轟！

    時空頓然扭曲，能量聚集太過劇烈導致洞口內光度迅速飆升，原本漆黑的地板上浮出一圈幾何圖形構成的圖騰，接著一連串幾乎震破耳膜、撼動空氣震波威力無法可想的爆響從洞口炸裂開來，火焰閃都沒閃直接將追兵碳化，接著一隻怒意冲霄的火龍突竄出來，一把長槍般刺入敵陣！

    炎帝

    轟碰！

    比馬車還大上兩倍不只的火龍頭一口咬起強大刑天吞入火舌，捲向四面八方狂猛吐焰中左盪右平將大半敵軍烤焦蒸騰黏成一大坨黑炭泥漿！

    賴一心柔炁護身向旁躲開，在洞口側單膝高跪於地，一名身形娉婷的女子左手持匕垂在身側，和其裝著同樣帶霸氣的步伐踏出了洞口。

    其威勢隱然有帝王之相，帶著嚴正不阿的肅殺之氣，不怒自威令人望之頓生臣服之心。

    晨曦大放光明，照破濃霧般的殺氣入林，人們激亢狂跳的心臟竟漸漸緩和下來，士兵們紛紛長槍拄地，而犬戎族垂下沾血的雙爪，連鑿齒與刑天也放下了武器，各個震懾如一尊尊雕像。

    風，突然不動了。

    成王敗寇，古今帝王至理，連無智妖族都懂，所以牠們放下敵意，甚至犬戎及鑿齒將領很快就下令撤退。

    「啪！」一名士兵膝蓋軟倒跪了下來，勝利的果實，並沒有想像中的甜美，但至少澆熄了數千士兵猛火般的狂怒戰意。朝著司令每個灰頭土臉的臉龐泛出了帶淚的笑容，這個帝王的皇冠，是千萬人一起加冕的！

    每個人都看著葉瑋珊，好像回到了十四年前初掌歲安權符的那天一樣，為了殺一儆百無可避免的殺了那冥頑不靈的民選首長，全城嘩然……

    那日天高氣清，未入昏黃的遠雲無言於天地。

    歲安城中代表最高權力的司令部被原白宗眾人勢如破竹般入侵，葉瑋珊走到面向大道的大露天陽台。

    也是這樣站著。

    賴一心走上前葉瑋珊左下手位，舉起右手一個側掌向她，猛吸一口氣，勁運丹田後喊道：「歲安城軍團司令葉瑋珊，萬民擁戴，順天而來！」

    這三句聲震五里以外，不但氣勢十足且義正詞嚴，不由得在場人群熱血填膺，隨著他一起高聲喊道：「萬民擁戴，順天而來！」

    葉瑋珊見大勢已成，右手指天高舉，頓時群情沸騰！

    萬民擁戴，順天而來！萬民擁戴，順天而來……

***

岳飛  滿江紅

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重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全文完>

<後記>

    岳飛是一位偉大的民族英雄，在此向他致敬。

    皇帝是萬民擁戴，才能順天而來的，葉瑋珊當之無愧。而身先士卒的賴一心，必然跟一所有同袍一樣得忍受失去摯友的痛，但是在戰爭中沒有壓抑這回事，全數向敵人發洩吧！

    鳳凰所造的人族在仙凡新界中很快就能適應，我想這是他們不幸中的大幸吧，也因此面對鑿齒或犬戎的攻擊時能屢過難關。很多人都把沈洛年身為闇神的功績過於神格化，這無可厚非，但身為噩盡島的讀者應該也要了解到，十聖在這一百年間的後闇神時代裡，也為人類付出了很多很多。

    後闇神時代，是我現在正在創作的單元劇連載，各個單元劇之間不會有直接劇情時序的承接，描寫噩盡島百年間的面向也不盡相同，我想要表達的東西很多，但寫出來有時又覺得很簡單，人，與事，就這樣吸引著我們繼續往噩盡島這個無限的想像世界探索。

                                                一生懸命與文友共勉